第三十三夜、洋垃圾

因为是第二茬,所以吐在陆老师脚面子上的那口秽物水分含量更高一些,毕竟我肚子里的存货有限。然而,正是因为稀,落在地下崩得也更高。虽然陆老师反应很快的向后一蹦躲开了很大一部分,但她肉色丝袜上还是被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点子,偶尔挂着几根碎面条。

陆老师想拍干净又下不去手,恶心得直干呕,咽了好几口吐沫才勉强定住心神。她极其厌恶的跺着脚:“值日生呢?快给我收拾了!陈,光,你还能行不?不行赶紧回家,让你爸你妈带你看病去。”

实话实说,能吐出来我其实挺舒服的,就是有点累,浑身没有劲,趴在桌子上小声说:“我能坚持。”

换成是以前的小刘老师,哪位同学带病上课都会得到表扬。可陆老师似乎忘了表扬我这茬儿,留下一句:“当了一辈子老师了,怎么摊上这么一帮子学生?”说完,扭搭扭搭走了。

我这一天也没上好课,满脑子就是死孩子皮死孩子皮的转悠。尤其是中午放学回家,看到那件“细腻得像小孩儿皮肤的皮夹克”,饭都没吃进去。当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浑身上下一激灵,好像突然从高处掉下来一样。这种情况并不稀奇,老人说那是孩子在长个呢,然而我到认为那是被尿憋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起床去放点水,抬头便看见一个金发碧眼满脸胡子茬的老外,正穿着我爸新买的皮夹克看着我呢。我吓得大叫,把我爸我妈都吵醒了,他们开了灯跑到我的床前,我正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床角,指着皮夹克嘎巴嘴呢。我爸立马做出了准确的分析:“是不是一睁眼睛看见皮夹克挂这像个人似的,吓着了?”

我虽然害怕,但却清醒,小脑袋瓜里转着——刚才我到底是把皮夹克错看成了人,还是真有个穿皮夹克的老外呢?

我妈比较粗线条:“哪有这么矫情,赶紧睡觉吧!”

关上灯不一会,我爸还是合计合计把皮夹克挂屋里去了:“一睁眼睛像个人似的搁前面挂着,是挺吓人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爸突然问我:“你几天没洗头了,怎么这么多头皮?”

我挠挠脑袋:“两天洗一回啊,我妈给洗的……”还没说完呢,大块大块的头屑便雪片一般落到饭桌上。

我爸又问我妈:“你给他拿的什么洗头膏,这一脑袋头皮也太严重了。”

我妈也瞅了一眼:“就咱家那瓶啊,”接着狐疑的自问了一句,“是啊,头皮怎么这么多呢?赶紧吃饭,吃完饭再洗一洗。”

洗头的时候我妈怕崩到衣服上水,索性给我的外套脱了,这一脱让她再次发现了新问题,我前心长了好几块白花花的癣,后背也拱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我妈像择菜似的,把我翻过来调过去的检查:“你身上起啥了?刺挠不刺挠啊?”

我摇摇头:“不刺挠。”

我妈一顿数落:“你就不讲卫生吧,贴身的衣服也不爱换,澡也不好好洗。你身上就是埋汰的起癣了,你就懒吧你。刺挠也不许挠啊,晚上让你爸上药房买点药抹上。”

我心里说我的卫生情况不还是你老人家伺候的吗,怎么能赖我懒呢?嘴上却不敢反驳,乖乖的洗了头上学。

晚上睡觉前,我爸给我身上擦了一层药膏:“好像有点严重了,明天要不好的话去医院看看吧!”

我妈一边答应一边把皮夹克挂在我这屋的柜子里面:“一天净事。你这皮夹克我收起来了啊,昨天挂屋里,半夜也给我吓了一跳。”

我看着皮夹克,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死孩子皮和昨晚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不过这次没挂在外面,我也不好说什么,省的我妈说我太矫情。半夜,外国人果然没出现,可架不住我心里老合计,一直在幻想老外把我的皮一大块一大块的揭下来,然后满意的指着自己身上的皮夹克用生硬的中文说:“小孩皮,最细粉……”

我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觉得胸前痒的厉害。由于我妈的叮嘱,我没敢直接挠,而是上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阵嘶嘶啦啦倒枪刺般的手感,十分麻应,好像爆皮了。

我试探性用指甲揪住一个小头往下拽,“咝”一声,顺利的拽下了手指盖大小的一块皮,瘙痒感立即缓解。我又惊又怕,但马上恐惧便被钻心的刺挠所取代。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同样的感受,止痒是会上瘾的。不管是挠后背还是搓脚气,虽然明知道饮鸩止渴雪上加霜,可手却总也舍不得离开那块地方。

撕皮也一样。

这一宿我不知道撕下了多少干燥的死皮,并陷入这种痛并快乐的体验中无法自拔。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穿上衣服,又把昨天被撕掉的皮肤仔细收集起来装在书包的侧袋里藏好。如此谨慎是有原因的。

我妈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身边的人生病了,她不是不关心也不是不着急。但她表现的方式是先唧唧歪歪的狠叨你一顿。比如说我发烧了,她会说:怎么又发烧啦?让你穿衣服你不穿,晚上还踹被!你不发烧谁发烧?再比如说我肚子疼:又瞎吃什么东西了?这么大了还管不住嘴呀?偶尔还会带一句:真随你爸一个德性。当然了,赶上我爸心情不好俩人肯定会叽咕计句。所以我有病一般偷偷扛着,实在扛不住被发现了,基本都是晚期。

正因如此,当早饭的时候我爸随口问我身上好点没,我既怕挨我妈训也怕影响到他们俩的团结,使劲点着头,我爸也稀里马哈的没有深究。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头皮屑多没有办法,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他们看到我的身体。而夜深人静之时,便躲在被窝里一边幻想着穿皮夹克的老外,一边撕下爆起的死皮自嗨,直到书包侧袋里已经塞不下更多淘汰的皮肤组织了。

我暗自庆幸,还好爆皮的地方都是看不见的衣服底下,胳膊腿和脖子脸依旧正常

终于到了周末傍晚,我爸按惯例带我去我妈单位的澡堂子里洗个大澡。这下,我实在是躲不过去了。衣服一脱,我爸傻眼了。我前胸后背跟千层饼似的,灰白色的老皮像盐碱地一样龟裂出不规则的纹理,半遮半掩的新皮肤抽抽巴巴的反射着深紫色的亮光。

澡也顾不上洗了,我爸拽着我就去了医院。可当时的皮肤科没有急诊,医生建议我爸带着我周日去专科医院好好看看,还安慰他说:“春秋天气干燥,爆皮很正常,不是什么大病。”

我爸稍稍安心,和我一块回到家,跟我妈说明情况,两口子决定第二天一早带我去以皮肤科著称的七院看看。

吃过晚饭,我妈想收拾收拾大衣柜,她拿出我爸上周新买的皮夹克仔细端详:“你看这衣服怎么起皮了?”

我爸接过来:“不能是假的吧?”

我也凑上前去看了一眼,皮夹克表面不再细腻,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裂口处的皮子薄薄地翻起来,露出里面还有一层皮革。下面的皮子比外面的颜色要潜,磨损度也很高,看状态到很像我爆皮的身体。

我妈怀疑的问:“是不是翻新的呀?”

我爸连连摇头:“我哪知道啊?买的时候你不说你会看吗?”

我妈有些生气了:“肯定让人骗了,我明天得找他去。”

我爸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算了吧,五爱市场买货你找了他能认呐?”

我妈很不甘心:“干啥不找啊,一千多块钱呢?明天你带大光上医院,我去退皮夹克。”

一家人闷闷不乐的上床睡觉。周日一早,按计划我爸带我去了七院。出诊的大夫看见我的病情有些纳闷儿,反问我爸:“我看着怎么像神经性皮炎呢?你看这癣,这红肿,这皮疹……”

我爸被问的一愣一愣的,心说我要是懂还花钱上你这来干什么。嘴上又不敢得罪大夫,只能跟着点头。大夫还不觉景儿呢:“这么大小孩哪有得神经性皮炎的,他能有啥精神压力呀?”

我爸试探性的回答:“学习压力大吧……大夫,他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能啊?”

大夫有点不知好歹了:“我怀疑,就是神经性皮炎,但现在还不能确诊。再观察一段时间,我先给你当普通皮炎治,你去开药吧!”

我爸听完鼻子没被气歪了,确不了诊你开个屁药啊?治不好算你的还是算我们的?一跺脚,带我去看中医。

老大夫对我的皮肤似乎并不感兴趣。他看看舌苔,又把把脉,说:“这孩子是忧思过重,晚上睡觉肯定还有惊厥吧?”

我爸问我:“你有吗?”

我根本不明白惊厥是什么,茫然地摇摇头。我爸又问老中医:“这么大的小孩儿能吗?”

老中医笑笑:“别以为小孩就无忧无虑,周围环境很容易对他们产生影响。其实孩子的心思更重,胆子也更小,你们当家长的平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行了,你家孩子没什么大事儿,我给你开副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老中医明显比专科大夫要靠谱,最起码没邀请我爸一块会诊,所以我们决定相信他的医嘱。

拎着几包药回到家,我妈正坐在屋里怄气呢。我爸问她:“咋的了?跟人打架了?”

我妈眼珠子瞪溜圆,腮帮子鼓鼓的:“还打架?能打就好了!我连卖货的人都没看着,旁边的人说他的档口让工商给封了。我去找工商,工商让我找消协。消协说得让我自己把卖货的找着,他们只负责给调解。我要能找着人用它调解?哎呀妈呀!气死我了!”

我爸无奈的笑了笑,安慰道:“算了算了,别生气了。五爱买东西不就这样吗?以后咱还去商场吧。对了,你没问问他家因为什么被查封的吗?”

我妈拿起皮夹克狠狠往沙发上一摔:“边上档口的人说了,他家卖的都是从外国进口的洋垃圾。就你这件皮夹克呀,指不定是从哪个死鬼老外身上扒下来翻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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