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我佛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顾探长,请顾探长……”

“等等——”顾远抬手打住对方的话,他认真地向对自己表白的曹青萝说道,“抱歉,我这样的人配不上曹记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手一转,指向站在几步开外看他热闹的康一臣和车素薇,“你们两个,跟我去一趟云阁禅寺。”

康一臣嘿嘿笑了好几声,吹了几声鸟叫;车素薇一脸莫测地“哦”了一声。曹青萝愤而叫道:“顾远!”对方远声回道:“曹记者回去吧。”曹青萝气得在原地跺脚。

闸北华界与南市相望,这里除了靠近公共租界的边缘地区比较繁华,再往里深入,是连片杂乱低矮的房子和棚户。这地方聚满了下九流的百姓们。

今天,受陆连魁所托,顾远三人前来闸北华界办个案子。案发地点,是闸北华界深处一座叫作云阁禅寺的百年寺院。这座小寺院,没有玉佛寺、沉香阁和静安古寺有名气,却能在混乱不堪的闸北华界里独立于世。

挣扎于乱世的老百姓们,逢年过节都会来到这座小小的寺院上一炷香,寺院也因此香火不断。

陆连魁告诉顾远,云阁禅寺最近受了诅咒一般,接连死了三人:一名居士和两名和尚。闸北警察署调查不出,特邀连破了好几道奇案的顾远来调查。顾远连破奇案,名声在公共租界和华界警察厅之间传开了,如今,他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奇人。

穿越纵横交错的闸北华界,三人抵达云阁禅寺,寺前,一名二十多岁的和尚早已经等待着。

和尚道:“三位施主是法租界捕房前来调查的?”

顾远扫视了对方一眼,回道:“是的。”

和尚脸上无悲无喜:“小僧福真,请三位跟小僧来。”

云阁禅寺中轴线上前后两进殿堂是天王殿和正殿,东西偏殿则是观音殿与罗汉堂。寺院青烟缭绕,有香客在里面烧香拜佛。进寺以后,福真和尚对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老僧人说:“住持,巡捕房来人了。”

老僧抬头看向顾远三人,他对来客行了个佛礼。福真和尚接过住持手中的扫帚,之后,住持对顾远三人道:“阿弥陀佛,我是云阁禅寺的静能住持,三位随老僧来。”

三人跟随住持往后寺去。

后寺,左边是住持室、僧人寮房、念佛堂,右边是居士寮、客室寮、香积厨。中间则是斋堂。整座寺院,大多是由木头建造的。时间在这座几乎全木制的小小寺院里留下了痕迹,踩踏在木质地板上,会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这寺院还真是独特。

对面居士寮的檐廊上,有人坐在栏杆上抽着烟杆子。顺着四方檐廊,视线缓缓绕过种在院子中间的菩提树时,顾远忽然停下脚步。隔着繁枝叶茂的菩提树,向对面的抽烟人招呼道:“公输先生。”

车素薇和康一臣转头看过去——一名束身紧衣红袍的艳丽女子正叼着烟杆子抽烟。

这一位,就是顾远提过的挚友——公输春。车素薇以为对方是个男人,却没想到,是个奇异的女子。对面的人抬眸,她拿掉口中的烟杆子,吐了一口,道:“幸会。”说完,目光游到车素薇的脸上,对她点头一笑。

顾远说:“稍会儿再聊。”

公输春答:“好。”

继续跟着住持走,到住持室门前,咿呀一声,老僧人推开门,进里面后,他拿出三块蒲团让顾远三人坐下。他们坐下后,老僧人说:“有巡捕房的人前来调查,老僧便放心了。”

顾远道:“住持请说。”

“这事情,还得从前一位突然病逝的住持说起。”于是,老住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半个多月前,上一位住持静空突然圆寂,之后短短的半个多月里,寺院如同遭受了降祸一般,连续死了三人。这三人里,有两位是寺院里的和尚,另一位是居住在寺院里的居士。一时间,寺院疑云连连。他们报了华界警察署,巡警前来调查,但什么也没查到。无奈下,警察署才会想到让法租界的神探前来调查。

认真地听完老住持的话,顾远问道:“静空住持因何而圆寂?”说是死了三人,可加上第一个死亡的前任住持,死亡人数应当是四个。

老住持回道:“静空住持圆寂之前,说自己命不久矣,便交代寺中上下,说如果他出事,便由老僧来做住持。”

“那他还说了什么?在生前,可有异样之处?”

“静空住持似乎有心事,可他未曾向任何人提起。”

“他死亡那天,可做过什么?”

“和平常一样,打坐念经,接待香客。”

“他在哪里圆寂的?”

“就在这住持室里。”

“谁是第一个看到住持圆寂的人?”

“福真。”

点点头,顾远继续问:“那另外三人呢?”

老住持把另外死亡的三人娓娓道来。那三人,都是凌晨在寮里被发现死亡的。他们和静空住持一样,死得安详,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了解到三人生前的事情后,顾远再问起寺中和尚连同居士,一共有多少人。老住持说,还剩下七位僧人,四位居士,一共十一人。

寺院是个小寺院,不管是僧人,还是住持,每天都会亲自打理寺中上下。至于寺院里的居士,也会帮忙做斋饭。

了解寺中人员后,顾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静能住持,在案子未查清之前,我们三人留居云阁禅寺。除此之外,这寺院上下,不管任何角落,我们都有进入的权利。”

老住持答:“阿弥陀佛,好。”

这里,既不是静安古寺,也不是玉佛寺,这只是个刚有百岁年头的小寺院。只要能查出这起死亡案的真相,那么,就算他们要住住持室,相信菩萨也不会怪罪。况且,这寺院上下也没什么秘密。

顾远道谢,他们站起离开住持室前往居士寮。公输春还在。带人上前,顾远招呼:“公输先生。”

拿掉口中的烟杆子,公输春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就是我和先生提过的入殓师车素薇和探员康一臣。”

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公输春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她红唇一张一合:“车小姐,康探员,幸会。”

车素薇迎视对方:“公输先生,顾远和我们提起过您。”

康一臣纯粹一笑:“没想到公输先生是个女士。”他以为,对方是个男人。

公输春嘴唇掠过一丝笑意:“哦?是不是大失所望?”

康一臣抓抓脑袋:“不,我娘说了,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受人敬称。”

公输春温然一笑:“你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康一臣一笑:“我娘虽然经常和我说大道理,但她自己却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公输先生是远哥的挚友,受远哥尊敬,自然也是我和薇姐尊敬的人。”

公输春轻声一笑:“是吗?如今看到有两位陪在挚友的身边,我就放心了。你们于他,乃是幸事。”

车素薇和康一臣捉摸不透这句话,顾远打断他们:“先生为何在此?”

把烟杆放入口中吸了一口,吐出,开口道:“这座寺院,有让我想探究的地方。”

顾远说:“我来查案。寺院出了几起命案,如果先生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

“好。”

向她告辞,顾远带着车素薇和康一臣进了居士寮中的一间空房。进里面后,三人相对坐在蒲团上,顾远吩咐了两件事:一是调查寺院里所有的僧人和居士;二是调查死亡的四人,包括他们的死亡地,还有人际关系。

接到任务,康一臣和车素薇分头去调查。顾远开始在寺院里转悠。在前寺院,他和一名香客闲聊,这老太太瞎了一只眼,这几十年来,都会到寺院上香拜佛。

“想来老人家对云阁禅寺很熟悉?”

“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你是说,那几位去世的师父?”

“是的。”

“知道,经常来给菩萨上香的人都知道。”

“是吗?那老人家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去世吗?”

“这事情得问菩萨。”

顾远无言以对。但老太太说得对,这寺院里,或许只有菩萨才知道真相。

老太太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顾远耐着性子继续问:“寺院里的师父们,老人家都很熟吧?”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缓缓回道:“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半个多月前圆寂的静空住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菩萨座下的大善人,他还经常帮助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哩。”

“他从未与人结怨?”从静空住持圆寂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了三人。他圆寂之前,说过自己命不久矣,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他知道自己会死。因此,顾远推敲,他惹了什么事。或者说,他有恩怨在身,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场疑案的因果,如果自己没有推算错误,应该在已死亡的静空住持身上,只要查清他死亡的原因,或许能解开其他疑团。

对于顾远的问话,老太太如此回答:“静空师父是个大善人,能有什么恩怨?真要有,那也是出家之前的事情吧。”

洗净凡尘,遁入空门,可并不意味着,入了佛门,前尘往事便消逝无踪。

老太太一句无心之语让顾远脑海深处的线条开始缠成团。

“老人家,你在这寺院上了几十年的香,不知可还记得,静空住持是什么时候在云阁禅寺出家的?”

“这件事啊,我得好好想想。”想了想,老太太继续说道,“我记得是晚清末年,大概是十七年前左右吧。那时候,男人们都还留着辫子。有一天,我来寺院上香,看到寺院里多了一位新来的出家和尚,这个和尚就是后来的静空住持。”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吗?”

“嗯,我记得他江湖气息很重。后来,可能是在寺院里念经的时间长了,人就变得慈眉善目了。”

顾远再问,老太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道了谢,他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钱,而后拿起几炷香,开始给几个殿里的菩萨上香。上完香,他往后寺院去找老住持要静空住持的画像。听明他的来意,老住持从住持室里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卷画像打开给顾远看。画像上,是个脸带微笑慈眉善目的五六十岁的老人。画像上的人,没有一点“江湖气息”。

“静能住持,您还记得十七年前静空住持出家时候的事情吗?”

“阿弥陀佛,记得。”

“请住持告知。”

“阿弥陀佛。十七年前,静空住持来到云阁禅寺向师父跪了一天一夜,师父和他谈了一场话才留他出家。”

“静空住持为何下跪?”

“老僧也不知道。”

“那他出家之前,是何方人士?俗家名字叫什么?”

“这些……寺院僧人从不过问前尘往事,所以,老僧真不知道。”

不再问,顾远把画像卷起还给老住持:“谢谢住持。”

“阿弥陀佛。”

离开住持室,顾远回到居士寮外与公输春闲谈。等了好一会儿,康一臣和车素薇调查回来。于是,他们回居士寮,三人坐在蒲团上,康一臣把记录口供的本子交给顾远:“住在寺院里的四位居士,第一位,每年都会来寺院住上三个月;第二位,五年前,家中所有人亡故后,便一直居住在寺院中;第三位,是潜心来修佛的。最后一位,远哥的挚友,公输先生,才来此三天。还有那七位寺院里的僧人,我未发现任何异样。”

顾远认真听着,他就喜欢康一臣这种刨根问底的认真劲儿。当康一臣说到福真和尚是静空住持半年前收留进寺院时,顾远问福真和尚被收留的原因。康一臣答,福真和尚在闸北华界和那些混混混,之后因多贪了几十块银圆,被人追着来到寺院附近。在他差点被打死的时候,静空住持出手相助,并感化他。他向静空住持磕头,认他做师父。

听到这里,顾远心中不由道:又是一个混江湖的。

康一臣说完后,车素薇接口,她把四人死亡的时间、地点、生前都接触过什么人,甚至是他们爱吃什么都给调查出来了。

车素薇又说:“顾远,寺院里似乎有一个流言。”

“哦,什么流言?”

“说佛杀人。”

康一臣瞪大眼睛:“佛杀人?佛杀生?”

车素薇沉吟:“是的。流言说,寺院有大罪恶,所以佛降罪于世人。”

顾远寻思:“这消息,你从谁的口中听说的?”

车素薇回:“给寺院做斋饭的明真和尚。不仅他,连同来后院帮忙做斋饭的香客也听说过这个流言。”

顾远轻轻地画着线圈,片刻后,他说道:“今天先到这里。”

康一臣呆问:“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顾远笑着说:“吃斋饭。”

斋饭由寺院里的僧人和居士一起做,如果香客留下一起吃的话,也会帮忙。斋堂里的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傍晚,除了去找公输春外,顾远没再做任何调查。

居士寮有几间房,一般两人住一间。巧的是,车素薇和公输春同住一间。而康一臣,被安排与一名独居的居士居住。至于顾远,独住一间。

时间流逝,顾远翻身而起,打算去一趟茅房的时候,外面蓦然传来脚步声。福真和尚带着一位深夜前来的居士进入,而且,此人顾远认识。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笑着对他说:“顾探长。”

顾远挑眉:“榊切人。”

福真和尚对顾远说:“阿弥陀佛,原来两位施主相识。”

榊切人含笑:“我与顾探长是有缘人。”

看着提着黑色手提包、衣冠楚楚的男人,顾远回笑,眼底有一丝冰冷:“是的。”

福真和尚那张脸上依旧无悲无喜,他淡然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便。”说完,他转身离开。

榊切人道了谢后,便提着箱子入寮房放到另外一张床榻上。看着对面的人,顾远说:“不知榊切人先生来这小小的寺院做什么?”

没有回答,榊切人反问:“我对顾探长为何会出现在这座小寺院里同样有兴趣。”

顾远唇角勾起:“吃斋念佛。”

拿下自己的单片眼镜,榊切人眉眼带笑:“吃斋念佛?我相信,佛祖一定能看到顾探长的诚心。”有顾远在的地方,十之八九有案子,不枉他走这一趟。

“连佛家戒律都无法恪守的人,是无法成佛的。”

“顾探长说得对。”说完,榊切人打开箱子,拿出一座西洋钟,调了调,钟便开始嗒嗒嗒地行走。把西洋座钟放在地板上后,榊切人解衣上床歇息。

盯着对面坦然自若的人,顾远脑海深处的线条一根根地纠缠在一起:先是只对机械感兴趣的公输春,再是一身秘密的钟表匠人榊切人,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到来?

看来,普普通通的小小寺院,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顾远站起,往外面的茅房走去,经过隔壁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车素薇和公输春说话的声音。顾远只听到了一句,车素薇说:顾远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顾远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容来。

翌日一早,顾远和榊切人刚踏出居士寮,便与公输春和车素薇碰头。

看到这位东瀛先生,车素薇讶异:“榊切人先生?”

榊切人有礼一笑:“车小姐。”然后,目光落到了公输春的身上。公输春那双如狐狸一般的眼睛摄人心魄,他对她含笑:“你好。”

吐出一口烟,公输春问:“你是谁?”

顾远代答:“霞飞路东洋钟表店的匠人榊切人。”

公输春:“日本人?”

榊切人:“是的。”

公输春一笑,眼睛深处却不带笑:“幸会,机械伞匠人公输春。”

榊切人:“机械伞匠人?您是机械师?这是令人尊敬的职业。”

公输春:“谢谢,您的机械表也不错。”

榊切人:“哦?”

公输春:“有一桩连环谋杀案,顾远给我看过死者肚子里的怀表,那些银色怀表里的机械极其精密。事后,他告诉我,这些表是一个日本人做出来的。”

榊切人:“原来如此,那些怀表,确实是我制造的。”

强行打断两人的对话,顾远说:“先生,我们走。”

让公输春和榊切人有过甚的交往,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榊切人让开,三人前往斋堂。另外一间居士寮里,打着哈欠刚起床的康一臣揉着眼睛,看到顾远的背影,开声道:“远哥等我。”快步追了上来。

斋堂里,一人一碗素粥、一个白馒头。寺院里的人全聚齐斋堂。在陆陆续续吃完早斋的时候,斋堂里忽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明真师兄,你说佛杀生,这样的话,是大不敬。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

“不不不,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若不是师兄所说,又是谁说的?还有,静空住持圆寂的事情,明真师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哪儿知道什么!好了,莫再乱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说完,明真和尚拿起自己的碗离开了斋堂。一口把粥喝下,顾远跟上他离开。

在香积厨清洗碗筷的时候,顾远问明真和尚:“明真师父从哪里听到寺院里的传言的?”

看到是前来查案的探长,明真和尚神色有异:“很早就有传了,从哪里传来的我也不知道,而且……顾施主跟我来一下。”知道他有话说,顾远把碗筷洗好后,便跟着他来到僧人寮房。进里面,两人坐在蒲团上。明真和尚开口说:“我怀疑,寺院里多出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顾远手指动了动:“还请明真师父道来。”

明真和尚眼神游离:“我这话不能跟住持说,但顾施主是前来查案的探长,那我就把知道的全说了。”

“愿闻其详。”

“好几次,我看到正殿的案台上少了供品。起初,以为是老鼠吃的,可并不是。如果是老鼠,会留下碎屑和果核,可那几次,并没有留下碎屑。我问过其他师兄弟是不是他们偷吃的供品,但他们都说没有,福真师弟还说我看错了。但是,我绝对没有看错。”

顾远心中琢磨: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

明真和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说:“所以,我怀疑寺院里多出了一个看不见的人,就是此人偷吃了供品。而且静空住持和其他三位死掉的人,很可能都是他杀的。”

“除此之外,明真师父还知道什么?”

“声音。”

“声音?”

“是的,声音。有时候,寺院里会发出奇怪而沉闷的声音,可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点了点头,把他的话刻在脑海中,顾远继续问:“明真师父,你觉得其他师兄弟怎么样?”

“师兄弟们都好。”

“静空住持圆寂后,除了那三位去世的师兄弟,可还发生过什么事?”

明真和尚看了一眼窗外,他凑到顾远耳旁小声说:“有流言说,寺院藏有宝物。”收回脑袋,他继续说,“这样的流言,顾施主可不要传出去了。咱们一个小小的寺院,有的没的东西能不知道吗?要真有,咱们早就把寺院扩大了。”这寺院又小又穷,前后转上两圈,便一览无余。这里比不上玉佛寺和静安古寺,平常寺里靠着香客的功德钱维持着开销,如果真有什么宝物,早就拿了卖掉扩大寺院了。

最后,明真和尚叹息一声:“希望不要再出事了。”小小的寺院,接连去世四人,传出去的话,总归对寺院不好。

交谈完,两人一同出去。顾远走到院子中菩提树下的石椅边,他撑着下巴在梳理目前为止知道的线索。

凡事有因果,那么,这些案子背后的“因”是什么?只要找到这个“因”,便能结出一个“果”。

其一,所有的事情,是从静空住持死亡开始发生的,这“因”或许在已圆寂的静空住持的身上。他死亡之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他知道杀害自己的人是谁。

其二,静空住持出家前,身上江湖气息重。如此,杀害他的人,有可能是未出家前的仇家。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另外死掉的三人呢?又和他的仇人有什么恩怨?这一点,似乎说不通。

其三,两种散播在寺院里的流言。第一种流言是佛杀生,第二种流言是寺院藏宝。这两种流言,有点匪夷所思。

最后是明真和尚所说的:寺院中,有一位看不见的客人。此人不仅偷了供品,明真和尚还怀疑是他杀的人。如果这位看不见的客人真的存在,那么,此人不是混迹于香客中,便是藏在寺院里。如果是香客,需要排查一番;如果藏在寺院里……这寺院就这么大,每个角落他都已经查探过,完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可能。

凶手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寺院里杀人,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以上是推测,也是疑点,很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所有流言都是在静空住持圆寂之后出现的。毫无疑问,这桩案子的谜题在他的身上。

“顾远?顾远?”

思绪被拉了回来,抬起头,是车素薇和康一臣。

“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

“想案子的事情,来,坐。”

两人坐下,顾远把自己的推测道了出来。康一臣一脸神秘说道:“那个多出来的看不见的客人不会是鬼吧?”

顾远哑然失笑:“佛家重地,哪来的鬼怪。”

车素薇接口:“要真是鬼,那也是人闹的鬼。”

有风撩起顾远头发,他说:“是人,但我们并没有证据证实那个人是真正的存在。”真真假假,案子这东西,要保留所有可能的怀疑才好。

康一臣举手:“我有个疑问。”

顾远:“说说。”

康一臣:“寺院里真的有宝藏吗?”

车素薇:“我觉得没有,但我对是谁放的消息更加感兴趣。”

顾远:“是的,流言从何而起,谁是第一口。”

从进入寺院调查开始,他们似乎没有线索,但又好像找到了线索。顾远心思缜密,只要把看似毫无关系的东西串联起来,就能摸到真相的边缘。

到了中午,寺院藏着宝贝的事情越传越烈,连香客都知道了。最后,流言指向了明真和尚,说他知道在哪儿。顾远找到明真和尚的时候,他脸上愁眉不展:“这事情,我真的没有传出去,或许是今天早上和顾施主交谈的时候,有人经过听了进去。”

顾远深思:如果不是明真和尚传的,那便是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对方为何要传宝藏的消息?这样一来,寺院七位僧人、四位居士中有“鬼”。

事情到了傍晚才平息下来,入夜后,寺院万籁无声。

“嗒、嗒、嗒、嗒……”那座西洋钟走动着,居士寮里,蜡烛消融。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当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顾远猛地睁开眼睛,他翻身而起,赤着脚从床边的窗户跳了出去。在他出去后,对**的榊切人翻了个身,他缓缓睁开眼睛,然后闭上眼继续睡。

深夜的寺院,除了前殿未灭的烛火外,其他地方已是一片漆黑。正殿前,传来敲打木鱼和念经的声音。隐身于黑暗,顾远认真打量着还在佛祖面前念经的福真和尚。这场景有一种庄严的气氛,深夜里的佛祖,那双眼睛,似能洞悉一切似的。一炷香后,氤氲的香炉前,福真和尚手上一停,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睁开眼睛,把木鱼收好后,给佛祖上了最后一炷香烛,便往后寺僧人寮走去。在他走后,顾远来到正殿中央。

这小小的正殿,人一旦站在中央,便仿佛被眼前及左右两边的三世佛像包围住似的。

这种感觉,还真是迫人。

案台上,有香客放的供品,还有一只肥硕的老鼠悄悄爬上来咬住一只果子便啃,完全不把顾远当回事。想来,因慈悲而不杀生的僧人们养肥了不少老鼠。

打量着案台上的东西,顾远伸手拿起供品,然后摆成一道只他懂得的序列。之后,转到佛像后,在佛像身上敲了敲,手下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

这座佛像,和这座寺院一样,是木制的。接着,他摸索了一番,试着移动,但佛像纹丝不动。

手指放在下巴处想了想,顾远不再动佛像,转身回后寺院的居士寮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顾远前往斋堂的时候,发现早斋还没做好。有居士说:“不知明真师父是不是生病了,以往他都是早起做早斋的,可今早,我却没看到他人。”

听了他的话,顾远折身去明真和尚的寮房。到了门前,他敲了敲门:“明真师父?”里面毫无动静,他继续敲,但里面依旧无声。心下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继续叫道:“明真师父?”手抓住门把晃了晃,发现木插从里面反锁了,根本打不开。走到窗口推了推,也是锁死的。随后,他返回正门,撞上去。斋堂里的人听到动静后,纷纷出门来看。看到顾远撞门,老住持问道:“顾施主,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继续撞着门回道:“我怀疑明真师父出事了。”

老住持大惊失色:“什么?”

公输春走过来,她抓住顾远的手:“我来开。”

顾远退开:“好。”

公输春抽掉发上的簪子送入门缝里,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木插落地的声音。收回簪子插回发上,她一推,门开了,里面,明真和尚睁着眼睛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顾远大步跨进房中,先是伸手在明真和尚面前晃了晃:“明真师父?”接着,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下,但气息全无。手一推,明真倒在地上。

老住持一慌:“明真!”

顾远正容亢色:“人已经死了。素薇——”

车素薇从外面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她走到尸体前,简单地检查一遍后,说:“我带尸体回捕房尸检。”

于是,顾远让康一臣把尸体背出去,车素薇跟了上去。

七位僧人,今天又逝去了一位,还剩下六位。看着背走的尸体,老住持神情悲悯,他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顾远目光扫过老住持和五位僧人的脸,这些僧人,表情各异,唯有福真和尚无悲无喜,一脸沉静,似乎早就看透了生死一般。老住持遣散外面的香客和居士,带着五位僧人到正殿给明真和尚念经诵佛,送他一程。

寺院里,第五个死亡的人出现了,而且还是一起密室杀人案。公输春从腰间抽出烟杆子抽了起来。

榊切人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顾远做调查。

对明真和尚寮房里的蒲团、床榻、小柜、屋顶、门窗等进行了一番查视,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同其他寮房一样,门窗都是内部倒插反锁的。在门窗倒插的情况下,凶手是怎么进来的?顾远不禁抬头看向屋顶——不太可能,这座寺院,百年没修缮过了,如果凶手从屋顶上下来,势必要揭瓦片而留下痕迹。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房顶上的瓦片没有动过的痕迹,蜘蛛网也还在结着。顾远纳闷,他踩了踩木质地板,脚下发出橐橐声。

吐了一口烟,公输春问:“找到线索了?”

趴在地板上的顾远回道:“没有。”

公输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密室谋杀案的话,那便是死者自杀而亡了。”

顾远爬起:“是他杀。昨天我和明真和尚谈过话,在他身上,我没看到他有自杀的想法和念头。”

公输春说:“如果是他杀,你说,凶手是怎么进入这房中杀的人?”

顾远设想:“或许,在回房之前,明真和尚就已经中了毒。当他回房锁上门窗打算歇息的时候,便毒发身亡。”如此,才能解释密室杀人的原因。这么一来,凶手有可能是寺院里的任何人。

“我却不认同。”窗外,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榊切人开了口。

“哦?”

“再严密的杀人事件,总会留下痕迹。”

顾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他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找到。他目光锐利地从榊切人身上移到公输春身上,说:“有一件事,我想问公输先生和榊切人先生。”

公输春吐出一口烟:“你想问什么?”

顾远正言厉色:“两位因何而来?”

榊切人笑容神秘:“秘宝。”

顾远眉目锋芒:“不知你口中的秘宝是什么?”

榊切人手指放在唇边:“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公输春坦然:“我为这座寺院而来。”

目光移到公输春身上,顾远道:“还请公输先生明说。”

瞥了一眼榊切人,公输春回:“我对这座寺院很感兴趣。”

当她说完时,顾远心底闪过一道声音:不对!公输先生最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机械吗?

等等?机械!

脑海中紧紧缠在一起的线团猛然炸开。

“有时候,寺院里会发出沉闷且奇怪的声音,可又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机械!机械!

想到了什么,顾远眉头紧皱。从进入这座寺院开始,他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的,这里和其他寺院有个明显不一样的地方——整座寺院几乎全是由木头制造的。

想到了什么,顾远口中发出怪笑,他走出房门,走下檐廊,趴在地上,然后把脑袋往檐廊地板下面探去。与地面有一定距离的檐廊地板深处,很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他站起身,说:“多谢两位。”

说完,往前寺院的正殿走去。

尸体解剖后,车素薇拿着结果回到寺院交给顾远,她说在明真和尚的胃里找到毒物,人是被毒死的。而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顾远问,是什么毒,车素薇答:“是毒蕈。”

康一臣应口:“啊,毒蕈。”他有个妹妹吃了毒蕈后,产生幻觉,后来送去医院催吐,人才没疯掉。

顾远说道:“寺院整体是木制的,一旦下雨受潮,很容易滋生毒蕈。

就算是晴天,它们也比较容易生长在阴暗处,我们在地板下面找找。”

三人在后寺院寻找毒蕈。按照顾远的推算,车素薇很快在一处潮湿发霉的地板下找到毒蕈。不过,她够不着,这毒蕈长得太靠里面了。顾远找了根棍子,打算用木棍钩毒蕈。

木棍伸进去后,顾远一下打到埋在地下的木桩上。他敲了敲,上下打了打,里面传来咚咚声。没再敲,他把毒蕈钩了出来,拿起递给车素薇看:“是这种吗?”

接过掰开一看,车素薇认出:“是的。”

顾远道:“这种毒蕈专门长在房子下面,明真和尚是寺院专门做斋饭的僧人,他不可能不认识有毒的蘑菇。因此,有人采摘了毒蕈,将他杀死。”

康一臣疑问:“远哥,那密室杀人的事情怎么解释?”

顾远回:“那不是一间密室。”

车素薇、康一臣讶异:“不是密室?”

顾远逐字阐明:“整座云阁禅寺,其实是一座机关寺,我说得对吗,公输先生?”

靠在菩提树下抽着烟杆子的公输春,将目光放到三人身上,她道:“是的。这就是我前来的目的。”

康一臣有些糊涂,他问:“这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车素薇则率先反应过来:“凶手躲在寺院里的机关内?”

顾远答:“正解。利用机关穿梭寺中,要密室杀人,轻而易举。”

康一臣恍然大悟:“凶手是寺院里的某个人,他在晚上利用机关潜入明真和尚的房中杀人。”

顾远回道:“是的,凶手是寺院里的某个人,而且,恐怕是已死之人。”

康一臣一惊:“死掉的人?闹鬼?”

顾远一笑:“先是假死,然后躲在机关里杀人。”

车素薇惊道:“凶手是最初死亡的四人之一?”

顾远收笑:“是的,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已死亡的静空住持。”

康一臣震惊:“静空住持?”

顾远分析阐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之后发生的。云阁禅寺,几乎是由木头制造的,这样的寺院,很罕见,也很特殊。昨天,明真和尚和我说过,寺院存在一个‘看不见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发现供品缺少的事情。为了验证他的话,昨天晚上,我打乱供品,并按照自己的方式排序,今日再去看的时候,发现供品确实是少了两个。而最终确定这座寺院有机关的是明真和尚口中的‘看不见的人’及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便是机关响动的声音。还有,公输先生和榊切人的到来。这小小的寺院里,有什么能够吸引只对机械感兴趣的他们呢?是以,我才能查出这座寺院其实是一座机关寺院。”

康一臣眉头一皱:“就算这样,凶手为什么要杀了明真师父?”

顾远细细揣摩:“我猜,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者说,他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

顾远的话有点乱。想了想,车素薇终于理通了,她道:“你是说,静空住持诈死,之后躲进了寺院的机关中,然后利用机关在寺中行凶杀害了其他人。”

“对,就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你们可还记得流言?”

“寺院宝藏?”

“是的,起初,我也没把这个流言当一回事。可这是一座机关寺的话,便证实了这座寺院有宝藏的传言。”

“有人故意建造了一座机关寺,目的是为了藏宝!”

“是的。”

“那么,是不是有人打宝藏的主意?静空住持不得不诈死,然后暗中杀人?”

“这是其一。”略略思索了一下,顾远说,“老住持说过,静空住持圆寂前,明晰地说过自己会死亡的事情,这足以证明,他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所以,他不仅在守护机关里的东西,也在查找要害自己的凶手。而这个凶手,便是寺院里的某个人。”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静空住持为何要杀人。

一件事,一旦理清了,层层剥开后,真相总是惊人的。

听完他们的对话,公输春悠然开口:“目前为止,我尚未找到机关入口。这座机关寺,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

顾远勾起一抹笑来:“拆吧。”只要找到躲在机关里面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顾远一句话,惊呆所有人。最后,还是公输春说了:“胡乱拆机关,可会万劫不复的。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找到机关的入口。”

顾远让步:“好。”

居士寮里,正在调怀表的榊切人轻不可闻地一笑。

在公输春寻找破解寺中机关入口的时候,顾远三人开始暗中调查寺院中仅剩的六位僧人和另外几位居士。

六位僧人,除了被静空住持收留的福真和尚,其他人在寺院的时间均有五个年头以上。想到老住持说过,静空住持出家之时,身上江湖气息重,再看看福真和尚,他身上一点江湖气息都没有,顾远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福真和尚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如果他曾经跟着下九流的混混在混,那么身上有些习性不经过一段时间,是无法改变的。可他身上,别说混混那种气焰,连眼神都很冷静温和。

想到这里,顾远找到老住持,问到了福真和尚的俗家名字:柳觉恩。

顾远换了一身粗布衣,出了寺院去闸北深处找人打听柳觉恩的事情。

到了晚上,他才找到以前福真和尚跟着的混混。那些混混原本不想搭理他的,几番交手,顾远把他们全放倒后,这群人才老实。于是,他们把福真和尚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偷大洋被打,最后被寺院给救走的事情道了出来。

混混头子抓了抓自己的乱发:“那小子半年前拿了一条消息加入咱们,可谁能想到这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小子会手脚不干净,他竟然敢偷走兄弟们平分的大洋。后来我一时气不过,便追着他打。咱们一路追到了云阁禅寺附近,他被我们打个半死。在我下手打断他一只手的时候,寺院里的住持经过,他要我放了那小子。唉,我被那和尚念得没办法,只得把人放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顾远听出来了,他对佛家心存敬畏。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来历?唉,谁知道啊。咱们五湖四海皆兄弟,谁在乎过往啊。我说,你身手这么好,要不要加入咱们啊?”

“免了,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平头百姓?我看你不像啊?”

“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行吗?”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只是,哪天想重出江湖了,尽管来找我。”

“好咧。”

于是,顾远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了。

回到寺院时,天已经黑了。顾远经过正殿的时候,看到福真和尚在敲着木鱼诵经。回到后院,他躺在**等待前寺院的人诵经结束。他翻了个身,对**正拿着佛经看的榊切人说:“榊切人。”

“嗯?”

“你怎么知道寺院藏有宝物?”

“整座寺院都在盛传,这事情,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这个狡猾的男人让顾远无言以对。

翻过一页,榊切人反问:“公输先生是什么人?”

顾远翻身躺平,把双手枕在脑后:“机械伞匠人。”

“一个能承诺三天内找到机关入口处的机械伞匠人,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他是办不到的。

“中国自古有巧夺天工者,而先生只是其中一位罢了。”

“能人巧匠,令人叹为观止。”

“榊切人先生不也是位能人巧匠吗?”

“能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总会让人惺惺相惜。”

这偌大的上海滩,公输春是他目前为止遇见的奇人之一。

外面传来福真和尚回寮房的脚步声,顾远翻身而起,离开居士寮向福真和尚的寮房走去。

“福真师父。”

“阿弥陀佛,顾施主。”

“有些话,我想和你谈谈。”

“顾施主请进。”

两人踏入寮室坐在蒲团上相对。

“不知道顾施主找我何事。”

“为静空住持圆寂之事而来。”

“阿弥陀佛,顾施主想要问什么,尽管问。”

“静空住持还活着,对吗?”

一室寂静。

“顾施主为何这么说?”

“静空住持在躲着一个人,此人有可能会杀了他。而他不知道要杀死自己的人是谁,于是只能诈死,然后暗中寻找那个要杀自己的人。而受到怀疑的人,都被他杀了。”

“阿弥陀佛,师父慈悲为怀,不会犯下任何杀戒。何况,师父人已圆寂。”

“福真师父,今天我出门调查你入寺前的事情。半年多前,在寺外,你跟着闸北下九流的混混偷窃抢盗。可没多久,便犯了规矩,你偷了兄弟们的大洋,被他们追打到寺院附近,被静空住持收留。对吗?”

“的确如此,入寺前,我曾犯下大错。是师父救了我,才没有让我一直错下去。”

“福真师父。半年前发生的事情,你像是刻意为之,故意加入混混,跟着他们行窃,之后,又故意贪大洋,之后被追打,接着再故意跑到寺院附近被静空住持救下。”

“阿弥陀佛,佛祖座下,弟子不敢撒谎,更不敢杀生。顾施主要是怀疑福真与寺中杀人案有关,尽管缉捕小僧。”

从始至终,福真说话滴水不漏,人冷静到毫无破绽。如果他认了,整个案子便串联起来了。但顾远也清楚地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确实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福真师父确实没有杀人,但却逼得静空住持大开杀戒。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静空住持不得不诈死然后丧失佛道,在佛祖面前大开杀戒。”

“阿弥陀佛。”

“福真师父,这个案子很快会破解。你现在隐瞒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阿弥陀佛。”

“告辞了。”

顾远离开了福真和尚的寮房。

公输春让顾远给她三天时间,这三天来,她留在居士寮里画了一张又一张的寺院结构图。之后,她拿着烟杆子一面抽,一面在寺院中转悠,在最后一天夜晚来临时,公输春让车素薇把顾远叫来。

顾远和康一臣踏入满地图纸的居士寮里,坐在当中的公输春吐了一口烟,她说:“机关寺开关是正殿里的三世佛像,还有住持室寮房,及我未曾算出的一处。”那处入口,以她千变万化的算法来看,都是有去无回的。她真想知道,建造此寺的究竟是何能人,竟然避开了她的全部算法,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定能破解这个机关算法。

顾远道谢:“先生辛苦了,咱们去三世佛像那里看看。”

四人来到正殿前的佛祖面前,公输春说:“试试同时往左移动三世佛像。”

于是,顾远三人分别走到三座佛像后,而被三世佛像包围在中间的公输春抽着烟,一脸沉静。在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移动三世佛像的时候,整座寺院开始震动,然后发出机关转动的声音。后寺院里传来惊叫声:“寺院动了!”

整座寺院格局缓缓改变,人们脚下站立不稳。当顾远他们把三世佛像移动后,佛像一个翻转。啊的一声惊叫,三人掉进了地底下的黑暗里,在公输春面前,倒转过来的三世佛像,变成了三座狰狞高大的恶鬼像。

“恶鬼道吗?”公输春轻声细语,当脚下地板发出机关开动的声音时,她也掉了下去。

后寺院里格局改变,惊恐的众人赶到前寺院正殿,看到三世佛像竟然变成了三座恶鬼像时,老住持脸色大变。

看着中间黑暗无光的地下机关道,老住持还没发声,榊切人已经跳了下去。老住持急忙叫道:“施主——”这时,福真和尚站了出来,他“阿弥陀佛”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老住持吓了一大跳:“福真!”

其他僧人问道:“住持!怎么办?”下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而且,更加可怖的是,三世佛像变成了三座恶鬼像,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老住持强作镇定:“大家都等着。”听了他的话,其他人打消了下去的念头。

在等待中,不知谁又开口提起寺院有宝物的传闻。僧人和居士窃窃私语,这座寺院下面,该不会真的有宝物吧?好在他们都是出家人,常年诵经拜佛,就算下面真的有宝贝,也能压制内心的欲望。

老住持他们留在上面,不一会儿,地下又传来机关移动的声音,整座寺院又震动了起来。老住持对进入地下的人担心不已。

“素薇。”摸着黑,顾远翻身起来。

“哎哟,这得多高啊,摔死我了!”康一臣一阵哀号。

“我没事。”车素薇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好受。

黑暗中,有星火一点点地闪动着,空气里飘**着香烟的味道,顾远问道:“公输先生?”

“是我。”公输春拿出火柴一擦,小小的光亮起。她走到墙边的一座长明灯边点燃,地下亮起来。拿起长明灯,公输春说:“走吧。”三人跟上她的脚步。途中,康一臣取下另一座长明灯点燃,他一路点过去,这通道,亮堂不少。

四人走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被石门压坏的人形傀儡!

蹲下拿起傀儡身上的碎片,顾远说:“榊切人进来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当初出现在白家的傀儡,他断定是榊切人带去的。

公输春惊讶:“哦?那位钟表匠人,原来是傀儡师。”

车素薇绷紧了神经:“他开错了机关?”

公输春回她:“是的。所以,人偶被腰斩于石门之下。”扫了石门周围一圈,公输春抖落烟杆子里的灰,然后把尖端插入石门上的一个恶鬼雕像的口中,烟杆子动了动,石门便缓缓升了起来。

人形傀儡的前一半身子出现在石门后。

跨过被石门腰斩的傀儡,三人一路由公输春带着向前。到了前面岔路口,经过一条布满机关的路,他们又看到了一只傀儡被刺穿钉在墙上。

康一臣看得心有余悸:“幸好有先生带着,不然,咱们走不过危机四伏的地下机关道。”

这种迷宫一般的地下机关道里,处处是危机。那些机关装置,藏在隐秘处,一个不小心,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地下的格局将会改变。

一路上,顾远小心谨慎:“制造机关寺的人,以寺院作为掩饰,把不为人知的东西深藏于地下。”

车素薇答道:“是宝藏。”那个传闻是真的。

一路走来,公输春泰然处之:“我只对这里的机关术有兴趣。”解机关,是她作为公输后人的使命之一。

车素薇赞叹:“公输先生还真是位了不起的匠人。”

顾远接口:“这世间,也就机械和迷宫般的机关让先生着迷。”

公输春轻描淡写:“这是我的乐趣。”看着前方,她目光迷离,“而那位东瀛来的先生,我也有兴趣。”

人偶傀儡。

应当说,机械人形傀儡。

对方对机械的认知,并不在她之下。

再往前,地上有滴落的血液。顾远蹲下,手指一抹,凑到鼻子一闻:“血是新鲜的,有人受伤了,跟着鲜血的痕迹走。”

途中,康一臣问:“会不会是榊切人先生受伤了?”

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一定,这地下可不只他与我们。”

康一臣好奇:“说起来,榊切人先生到底来地下做什么?”

顾远答:“寻宝。”

循着滴落的鲜血,他们听到了极快的脚步声,可因担心机关,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转过一道弯时,顾远他们看到流着血靠在墙上喘气的福真和尚。

康一臣惊奇道:“福真师父,原来是你受伤了!”说着,他上前。

“别过来!小心!”福真大叫。

康一臣脚下一踩,整个地下机关动了起来。顾远他们身前,一堵墙穿过,康一臣和福真和尚消失在墙后。

公输春抓住车素薇的手连连退了好几步:“地下格局改变了。”刚刚他们走过来的通道消失了,现在出现了新的通道。

顾远触了触前面的墙:“一臣!”对面毫无回应。

公输春说:“没用的,走吧。”

顾远心头一紧。

此时,公输春也不由警惕了起来。这地下机关道,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当他们穿越一间摆满恶鬼雕像的石室时,公输春道:“恶鬼道。建造这座寺院的人,不是什么大善人。”

恶人?顾远沉思,想到老住持说过的晚清末年凶神恶煞且一身江湖气息的静空住持被收留的事情。收留他的那位住持,若不是建造这座寺院的人,便是与之有关的人。

如今,他们渐渐到达秘密的中心。

穿越布满恶鬼石像的石室时,石像突然动了起来。顾远一把拉开车素薇后,脚下接连跳起,避开袭击。

看到藏在石像里伪装的人,公输春手中的烟杆子一抽一射。飞射出的烟杆子刺穿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胳膊,烟杆子没入墙上几分。

“唔……”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从一道暗门退了出去,人消失。

公输春上前,她从墙上抽回自己的烟杆子后弯腰,看向墙脚一排小石雕。细细看过后,她抓住其中一个,然后一拧。所有动起来的恶鬼石像瞬间停下。接着,她站起摸索刚刚那个人消失处的暗门。

能知道并且利用暗门逃生的人,看来很熟悉地下机关道。

稳稳地抓着车素薇的手,顾远退回公输春的身边:“能打开吗?”

“能。”

十来分钟后,公输春摁下一块砖头,接着,摁下第二块、第三块……直到摁出了一块星图。当完整星图呈现,暗门猛地打开,公输春说:“进!”三人一步踏入,门又轰的一声落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车素薇额头有汗水落下,她松了一口气,但内心那根紧绷的弦一直没松过。

这条道,让顾远有种终于走到尽头的感觉。由公输春带着,他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他手心的汗水印在车素薇的手腕上。车素薇知道他在担心康一臣,但他们只能一步步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走到机关尽头的中心时,机关道再次动了起来,似乎是为了阻止他们。好在一路走过来的公输春已经计算并慢慢摸熟了机关的格局,于是她带着顾远和车素薇,有惊无险地避开想将他们错开的机关道,最终来到了地下中心。

他们眼前,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过天井的木制桥。

悬空的木制桥下面,是黑不见底的天井。尽头,是一座塔台,塔台上的雕像,半张佛脸,半张恶鬼脸。雕像下面,堆积着陈腐的旧箱子,在灯火下,箱子里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真的是宝物。

而站在宝物面前的人,是榊切人。转身,看到顾远他们,他扬起笑,招呼道:“几位来得巧。”

顾远问道:“榊切人,其他人呢?”

榊切人理所当然地回道:“躲起来了。”

放开车素薇的手腕,顾远说:“在这里等我。”

车素薇担心嘱咐道:“好,你要小心。”

只容一人通过的木制桥,危险至极。要是不小心失去平衡掉下去,必死无疑。黑暗似无底的下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顾远踏上桥,缓缓向中间的塔台走去。

一直打量着那座堆满宝贝的圆形塔台,公输春不禁深思,以至于听到机关启动的声音时,迟了一步。身后,几支箭矢从墙上射出,车素薇避开,然后对走在栈桥上的顾远大声道:“顾远,小心!”

顾远能避到哪里去?那箭本来就是对着走向塔台上的人射出来的。车素薇整颗心悬了起来。桥上,顾远一个翻身倒立,躲过了那几支射过来的箭。他稳稳地落下,继续往对面走去。

当顾远走到桥中间时,桥上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这听得他心惊肉跳。车素薇身后,戴着鬼面具的人出现,他的肩头上是被公输春烟杆子刺穿的伤口。他手中拿着弓弩,然后逼向车素薇和公输春。这位穿着僧衣的鬼面人对着公输春怒吼:“滚出这里!”

车素薇双手抽出解剖刀:“静空住持!”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公输春手中的烟杆子打了个转,猛然向静空住持袭来。

公输春太快,以至于静空住持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人已被击倒在地,并被揭开了戴在脸上的恶鬼面具。

倒在墙边,静空住持喷了一口血。公输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堕入恶鬼道的佛家子弟,就算死了,也无法到达极乐净土。”

“阿弥陀佛!”

“远哥!薇姐!”

是康一臣和受了伤的福真和尚,看到他们,静空住持怒目瞪道:“你们没死!”

康一臣气得冷笑:“我们哪会这么容易死啊。”

福真和尚走到静空住持面前:“师父。”

“是你!”

“对,把师父逼得丧失佛道并杀人的是福真。”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晚清末年,师父协同一行大盗挖掘一座古坟,并把守护古坟的人家杀了,那座坟,便是我柳家的祖坟。”

“什么!”

康一臣震惊。这一下,所有的谜团全部解开了。

福真和尚继续说:“为了找到当年挖掘我家祖坟的恶人,并拿回葬品,我走遍大江南北,没想到在最落魄的时候,在上海闸北华界看到了我要找的人。佛祖,总算是没有辜负我。”

“所以,被混流子追打,倒在我面前,然后进入寺院,都是你预谋的?”

“是的。”

静空住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年前,他不忍心这个年轻人被废双手,便收为弟子,却没想到给自己埋下祸根。

静空住持瞳孔变得通红:“给我留下威胁信,想要摧毁我一切的人,是你?”

“是弟子。”

静空住持拿起弓弩对准了福真和尚,而福真和尚则从袖口深处拿出了一把枪:“今日,我要拿回我柳家的东西,还要报当年你灭我一门之仇!”

静空住持冷笑:“福真,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也别想从这里离开!

我早已设置了摧毁装置,此装置一旦启动,整座机关寺便被摧毁。到时候,地上的和地下的人,谁也逃不掉!”

公输春看向塔台:“摧毁机关寺的装置在塔台。”

静空住持:“是,你们谁也别想到塔台上。哈哈哈哈……福真,你们柳家的陪葬品就在塔台上,去拿啊!”

众人往塔台看过去。那里,榊切人在翻找着什么。顾远还在桥上即将到达塔台,桥突然如伸缩尺一般向对面快速缩去。

车素薇惊恐大喊:“顾远小心!”

来不及了!

康一臣惊叫道:“远哥!”

顾远跑了起来,当他即将踏上塔台那一刻,桥缩到尽头。顾远一个踩空,往黑暗的深渊掉下去。

“顾远!”

“远哥——”

在顾远掉下去的那瞬间,榊切人回首。他手一动一挥,两道白色的身影从上空落下。

康一臣和车素薇急忙奔到边缘往深渊看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无底的下面传来。片刻,抱着顾远的傀儡跳了上来,然后落到了塔台上。看到顾远没事,康一臣和车素薇放松下来,人差点瘫软在地。

机械傀儡放下顾远,随后融入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塔台成了孤岛,谁也上不去,上面的人,也离不开。公输春大声道:“顾远,按照我的话来做。”她要停下即将启动,摧毁一切的机关装置。

顾远大声回道:“好!”

于是,公输春开始教顾远寻找机关装置,而榊切人继续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静空住持咬牙切齿,他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公输春的后背。当他射出箭的时候,一声枪响,砰的一声,子弹打穿了静空住持的额头。

枪从手中落下,福真和尚手微微发抖。他交腿坐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机关寺开始震动,公输春拿着烟杆子的手紧了紧,她说道:“顾远,快点!”

再不快点,塔台就要分解倒塌。塔台一旦倒塌,整座机关寺将彻底被毁。

轰隆隆声响起,机关寺开始崩塌。上空的石头,纷纷往下坠落,地面也开始塌陷。看着塔台,公输春大声道:“来不及了!”于是,将手中的烟杆子收入腰间,抓住车素薇和康一臣快速往通道中退。

车素薇大喊:“顾远——”

塔台缓缓分解崩塌。榊切人翻找出一只机关鸟后,总算是停下了手,他笑道:“终于找到了。”似乎心情愉悦,躲在暗处的傀儡们纷纷落到塔台上,它们抱起榊切人和顾远跳起踩到往下落的石头上,以此作为支点往上跃去。

榊切人指向在原地等死的福真和尚,说:“去吧。”

于是,其中一个傀儡落下,把福真抱起带走。

云阁禅寺上方,寺院轰隆隆地开始坍塌。老住持大声道:“离开此地!离开此地!”

所有僧人和居士仓皇地向寺院外逃离。深夜里被惊醒的人们到达寺院门前,他们纷纷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轰——”寺院开始往下沉,尘烟**起,寺院四分五裂。

“咳咳、咳咳。”赶在最后一刻出来,车素薇三人被呛得不行,他们爬出了寺院。

看到他们,老住持急忙问道:“三位施主没事吧?”

车素薇浑身发冷,人有些不清醒:“顾远!”

公输春抓住她的手,说道:“有那个日本人在,他不会有事!”

她更想知道,那个日本人,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

当寺院彻底崩坏,所有的一切归于废墟的时候,有身影从黑暗里踏了出来。

康一臣激动道:“远哥!”

顾远刚踏在地上,便晕倒了过去。

“顾远——”

“远哥——远哥——”

云阁禅寺变成一座废墟,翌日凌晨,当第一道晨光出现时,有人看到一座屹立不倒的佛像,在佛像的案台上,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啃着供品。

谁也不知道寺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唯一知道的是,福真和尚被关了起来。

而经历这一切的人,除了顾远住进医院外,其他人皆无大碍。顾远是中了毒,身上大面积地出现了斑状物,显得可怕至极。

车素薇怀疑塔台上的东西有毒。当她去问福真和尚的时候,福真和尚告诉她,他们家祖坟里的遗物有毒。当年,跟着静空住持挖坟杀人的大盗都是死于中毒。而幸存下来的静空住持以为他们是受到诅咒而死的,为此拿着这些宝物来到上海遁入空门,以佛镇压邪物。

顾远出院是在半个月后,车素薇牵着小二哥前来探望他的时候,人去床空。

霞飞路东洋钟表店,顾远踏入。里面,在制造小傀儡的榊切人抬起头,他道:“欢迎客人。”

走到他面前,顾远问:“东瀛傀儡师?”

事到如今,榊切人依旧称呼自己为钟表匠人,他勾起一抹笑容:“我只是个在上海法租界开钟表店的匠人。”

说完,他拿起从寺院地底带回来的机关鸟开始拆。一面拆,他一面说:“很久以前,中国有一位能工巧匠,他拿了一颗心装入了机关鸟的心脏处。后来,机关鸟活了起来。”说完,他从机关鸟的心脏处取出一颗蒙了沉的曜石,然后,装进了巴掌大的机械傀儡心脏处。放好后没一会儿,这小傀儡便“活”了起来。它偎依在榊切人的手上,榊切人温柔地抚摸它的脑袋,如同把它当女儿一般。

顾远讥讽:“一个总是卷入各种案件之中的钟表匠人?呵呵。”

榊切人把“女儿”放在手心:“如果顾探长有我杀人的证据,尽管来缉捕我。”

顾远冷声:“真有这么一天,逮捕你的那个人,一定是我。”说完,他转身离开钟表店。到门口的时候,他偏过头说了一句:“那天,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离开。

榊切人露出笑容,温柔地对小傀儡说道:“这样的乱世下,只是觉得你很有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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