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夜、臊得哄

简单分析一下当时我妈的心理:她对这些玄门之事的了解大多源自身边人的口耳相传,并没有亲眼见证过真实案例,所以一直介乎于信与不信之间。虽然我姥儿家邻居老太太口中的那些恐吓之辞我妈并不乐意听,但多少还是在她脑海中产生强烈的暗示效果。再加上我吵吵脚凉,更让我妈不由自主的往悲观方面联想了。于是乎,我妈急需求证出一个结果以图心理上的安慰——踩个香炉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很可惜,一般看热闹的都不嫌热闹大,所有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向我妈继续灌输“菩萨神圣不容侵犯”的理念,至使我妈求安慰的愿望落了空。随着我妈征求意见的人数逐渐增多,重复的过程也令她关注的重心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从一开始的“观音菩萨到底会给我什么样的惩罚”,一步步转换到人们那些貌似关怀的大惊小怪上面去了。

或许最后我妈带我去找赛神仙的目的,已经更多是为了向他人招告:我们已经请过高人了,高人也替我们把这个问题搞定了,请你们不要再吓唬我们啦!

大和尚打假赛神仙时的那段雄辩字字珠玑,句句都说在我妈心口窝上,特别是最后一句“佛爷没功夫成天小心眼憋着算人玩”,给了她莫大的安慰。虽然暂时还不能彻底解开我妈的心结,但有一点她完全可以肯定,既然被奉若神明的赛神仙都可以是假的,那么其他那些类似“菩萨怪罪”的论点,是不是也该用怀疑的目光重新审视一下呢?

当然了,单凭和尚的一面之词依然不足矣作为可信的证据,我妈也只能一直停留在怀疑的层面。于是,每当我碰上倒霉事的时候,她仍然会把我踩过香炉的经历翻出来磨叨磨叨,可见这场意外在她的心中留下的阴影还是十分深厚的。不过,大和尚分析得很准,当初的我恐惧的的确不是观音菩萨的怪罪,而是家里大人过度紧张的处理方法。

过了那天,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大和尚。

事实证明,强龙始终压不过地头蛇。赛神仙虽然被大和尚连拉带扯的揪到了派出所,但明显没有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不久之后,他又跑出来给人答疑解惑消灾祈福了,只不过他盘距地点由庙门口转移到了后山墙下一片稀疏的小树林中,还吸引了不少“同行”聚集在此“坐而论道”。再后来,人们把那片只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城市绿化带称呼为“大仙儿林”。

时至今日,每当我路过那片大仙儿林,总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大和尚穿着土黄色僧袍舌战群儒的场景,一段文字亦随之跃然脑海:魔家比丘自生现在,于世间以为真道谛,佛法正典自为不明,诈伪为信……

呵呵,孔圣人教导我们敬鬼神而远之,作为一个并没打算修仙得道的故事讲述者,咱们点到为止,请看官们接着读我下面的故事吧。

我妈听大和尚的话拿酒连着给我揉了两天脚心,凉冰冰的症状果然有所缓解。美中不足的是白酒在皮肤上一蹭有股浓烈的酒糟味,再配合上我成天焐在胶鞋里的臭脚丫子,闻起来特别提神醒脑。而且这股气味还不太容易消散,弄得身边同学全都皱着眉头看我。早自习前,平时最爱挑毛病取笑别人的齐晓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机会,他夸张的捂着口鼻问我:“陈()光,你是不是掉粑粑楼儿里了?身上的味儿怎么比臊得哄还大呀?”边说,边把眼珠子转向一旁的耗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帮腔。

耗子听齐晓亮提到臊得哄,翻了个白眼没搭茬——自从上次班费丢后,他比照以往老实了许多,要不肯定也不会放过我的。可并不是班里每位同学都知道臊得哄的大名,特别是一些放学就乖乖回家的女生。她们当中当然不乏对这个别致的称谓产生兴趣的人,沈丽就瞪着眼睛好奇的问:“臊得哄是个人吗?他咋叫这么个名字啊?”

齐晓亮见取得了女生的关注,更来劲了。他使劲瞥了一眼没搭理他的冯秦秦,不怀好意的跑到耗子身边拍拍他肩膀:“那得问耗子,他现在跟臊得哄可熟了!是不,耗子?”

耗子狠狠拔开齐晓亮的手,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滚犊子!离我远点!”然后趴在桌子上不吭声了。

常说无巧不成书,可就算故事书也很少有如此寸的桥段:正在齐晓亮眉飞色舞调戏耗子之际,教室前门突然一开,臊得哄竟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他先愣头愣脑的往四下里撒么了一圈,径直朝耗子的位置上踱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唯有耗子将头埋在课桌上啥都没瞧见,等他发觉气氛不对抬起脑袋,臊得哄已经站到他面前了。

耗子吓了一跳:“你来咱班干啥呀?”

臊得哄迟疑一下,好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本语文书:“你把书落家了,你妈让我给你送来。”

耗子一把抢过书,不耐烦的想赶快给轰臊得哄撵走:“你快出去吧,咱们马上上课了,让老师看见又该狠叨我了。”

臊得哄依然慢半拍:“哦……”走出没两步,又回头问耗子,“你有吃的吗?”

耗子多一句都不想跟他啰嗦,使劲挥着手:“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臊得哄木讷的盯了他两秒钟,转身准备出门,刚巧看见冯秦秦手里正握着半袋豆奶,于是直勾勾的问:“你喝完没,给我剩一口行不?”

冯秦秦前几天在游戏厅里与他打过交道,但此刻还是不免发懵,十有八九没经过大脑反应就把豆奶递了出去。

臊得哄根本没表示出任何谢意,接过豆奶直接把冯秦秦含过的吸管塞进嘴里扬长而去。班级里安静了足有一分钟,旋即爆发出一阵惊呼。大家全都看出来了,这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男孩智力绝对不正常!

霎时间,那些以前不知道臊得哄的人纷纷询问耗子这个傻子是从哪来的;而像我这样认识臊得哄的人则更加好奇:为什么他会跟耗子牵扯上关系?

耗子学着进入曹营的徐庶,冤着脸一言不发。而齐晓亮作为知情人,自然不愿甘于寂寞,张牙舞爪的给同学们讲述了其中的内幕:

臊得哄其实是个可怜的苦孩子。

据说他的亲生父亲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估计制造臊得哄那一夜也是喝得酩酊大醉,酒精影响胎儿发育,生下的孩子虽不至于归为傻子的行列,但智力照正常人差了许多。先天的缺陷再加上一贫如洗家庭,自然谈不上什么后天营养,所以臊得哄只能被母亲艰难的养活着。

在臊得哄勉强长到四五岁那年,他家穷得锅都快揭不开锅了。这时一对没孩子的远房亲戚跟臊得哄他爸商量,能不能将这孩子过继给他们,他们可以出点钱做为补偿。一听有钱拿,臊得哄他爸合计都没合计,便趁着他妈不在家把他变象卖了。等她妈回来,臊得哄已经被人领走。多年的压抑与失子之痛将这个女人的精神彻底击溃,她一气之下冲出家门跑到铁道边钻了火车轱辘,听目击者说这个疯子般的女人当时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

卖了儿子,死了老婆,臊得哄他爸只剩老哥儿一个,更加肆无忌惮的到处浪张,没过多少日子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失了踪。

再说领养臊得哄的这对远方亲戚,他们怀揣的心数并不正经。这两口子结婚多年,双方的身体都没有毛病却始终怀不上孩子。后来找高人算命,高人说准备托生到你家里那个孩子由于上辈子是为了保全弟弟妹妹死的,所以心里有怨气,这辈子不想再当老大了,这才迟迟不肯投胎。你们可以抱个孩子回来先养着,你们的亲骨肉见自己有了兄长,自然便会来了。

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巧合,臊得在新家里生活了二年多,养母真的成功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新生命的降临给臊得哄的养父母带来无穷的欢乐,但对臊得哄本来就用心不良的关怀变得更加稀少了。自打小弟弟出世,没人在意他有没有吃饱饭,也没人关心他是否穿得暖,更不会为他不太灵光的脑袋考虑未来的出路。终于,臊得哄在一次弟弟生病养父母忙于照料的时候,由于太饿独自离开了那个不会再带给他一丝温暖的家,开始了四处讨食的生活。

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孩子丢了都该象征性的找一找。可养父养母不曾料想,臊得哄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宁愿在外流浪,死活也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就算强行将他抓回来,待不了两天又重新跑掉。当初领养臊得哄就是为了替自己的孩子引路,现如今愿望达成,养父养母的骨子里巴不得这个多余的累赘赶快消失。于是,在象征性报了两次警后,也就顺水推舟了。

至此,臊得哄成了名副其实的野孩子。

老天爷总是公平的,虽然没有赐予臊得哄聪明的头脑和舒适的环境,但给了他超强的生存天赋与韧性,总能为自己找到维持生命的食物。然而对于城市流浪者来说,夏天一切都不算问题,寒冷漫长的冬季就不那么好过了。臊得哄白天浪迹于游戏厅这种谁都可以进的公共场所取暖,夜晚蜷缩在附近工地上的一支大水泥管子里睡觉。寒冷的天气给他冻出了毛病,气温稍微低一点就憋不住尿。他没有裤子可换,只能穿在身上阴干,弄得身上总有一股浓重的尿臊味,所以别的孩子才会给他起外号,叫臊得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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