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画皮里的那只鬼


我是一只女鬼,注定见不了天日。

每个白天到来的时候,我静静的躲在我潮湿的墓穴里,看着一群白惨惨恶心的蛆虫从我发出异味的肉体里爬来爬去。我自己看着自己都觉得很想吐。但我吐不出来,我也没有办法赶走它们。它们是这个阴冷的世界里唯一陪伴我的生物。

当你死了,你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丑陋与恐怖。无论曾经多么美多么迷人的躯体,死后都会被那群恶心的蛆虫吞噬。你的身体你的脸也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恐怖最丑陋的东西。

我死了,我知道。我不仅死了,而且连心也不在身上了,我高度腐烂的身体成了一巨最狰狞最丑陋的空壳。每个白天,我看着丑陋不堪的自己,冷笑不已。有谁能想像的到,我曾经是那样一个如海棠花一样的女子,美到让每一个男人只看了我一眼之后,便拼命的想得到我的身与我的心。想如今有那些曾经想对我说情话的人,如果能看到我这个模样,不知可否还能说一句喜欢呢?

我很想笑。却发现自己的嘴角的笑是那么的恐怖与残忍,带着阴气的潮湿。

现在,我在这个阴冷黑暗的地方,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是的。在生着的有一段日子。我认为我是快乐的。因为我遇到了他。他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多才多情,他说的海誓天盟可以感动到我流泪,他为我画的像美如天人。我承认我那时是多么的相信他,相信他就是我的未来。我相信他的每一句话,我为他做每一件事。我不仅将身体交给了他,也将心毫无保留交给了他。但后来,我发现,这个曾经说了千百次为了我愿意死的男人,他用刀刺向我心口的时候,表情是多么的狰狞可怕。

有些事情非得等到死了才明白,所谓的爱情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幌子,那些幌子就像我现在尸身上裹着的绸布,表面上看上去繁华似锦,等掀开后,你便会发现满身爬走的蛆虫。

那个男人,在杀死我后不久娶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便是当朝一品官员的爱女。

其实,一切都是那么简单而又复杂,那个男人,他终究要的不是爱情,而是名利。只可惜,生着的我太笨太傻太痴,直至死后才明白这些。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他欠我的,我就要他偿还。

用一种让世界恐惧的方式,看看到底谁比谁更狠。

他终于就要来了。我越来越近的闻到了他的气味。

我按捺不住的欢喜。偷偷的爬出来我的墓穴,然后扒开邻近一个刚死的女子的坟墓,将她的皮整块的剥了下来,套我身上,还好,这女子跟我高矮差不多,还算合适,只是我的肉身已经腐烂,没有了从前的丰盈,套上了这人皮后,倒显得有种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怜弱。只是那五官,太过平常,完全没有我从前的神韵。

我想起他给我画的那幅像,那画像中的女子,其实比我本人更要美上三分。我脱下人皮,摊开来,执起画笔,忆着画中我的模样,一笔一笔落下去

弯眉杏眼,肤如凝雪,眼波似水,似笑未笑,未语含羞。

我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那张美人皮,仿佛回到了一个真实的时光。



江南,初夏。

我身着翠绿衣衫行于江南的街上,身边有我的丫头春红陪伴。一路上,总有人不断停下对我行注目礼,上至六十老叟,下至十岁幼童,他们呆呆的看着我,仿佛从没见过我一般。但其实,我一直都是生长在这里的,只是平时父亲家教甚严,从不允许我出门而已。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这个世界,并不太平,晴天白日杀人越货者,不尽其数。特别是女子,若生得太美,实在不是什么幸事。但容貌是天生,人总是想美而非丑,生得美貌又岂是我之过错?看街上羡慕眼光,实也让我心中有许许的欢喜。

“小姐,我们就要到姻缘寺了。”丫头春红提醒我说。

“嗯。我知道了。”我浅浅应道。提高裙角踩上寺院的台阶。

是的。我要到姻缘寺烧香许愿。每个女子,都对爱情带着憧憬。谁不希望未来的那人称心如愿呢。况且,我的年龄,正是憧憬的好时候。

姻缘寺里的太太小姐,络绎不绝。个个面带虔诚之色。

想来,对一个女子来说,一个好姻缘便是最大的心愿了吧。

我拈起一柱香,闭上眼睛,诚心跪下,对着上面那慈眉善目的菩萨说起了自己的心愿。

“求菩萨保佑小女子寻得如意郎君。小女子不求他是个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公子,只愿是一真心待小女子的俏郎君,更愿我与他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诚心诚意的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

想着刚才的愿,脸上不禁稍稍发起热来,原来女子都生性爱美,我虽然不求富贵,但在脑海中总是勾勒出一个英俊潇洒的身影来。



转身离开姻缘寺,走在一片初夏茂密繁华花影树从中。彩蝶双双,上下追赶,翩翩起舞。直看人春了心,花了眼。

却又仿佛是菩萨显灵,一眼就看见他。

他身着一身破旧的蓝衫,却掩不住身上的风雅之气。他正呆呆的看着我,眼神里光彩溢然。

我脸上一红,却又鬼差神使,抛下一条手帕,转身离去,身后他炽热的目光却似钻进了我的心来。

自那以后,他拿着我的手帕,与我在我家后花园私会,他为我画画,与我扑蝶,山盟海誓。我一度以为这样就是天长地久。

直到有一天生性古董的父亲发现了大怒,将我们赶将出来,并发誓与我永不再相认。

我虽心痛父女情份,却又义无反顾,拿定心思一生跟他不离不弃。挽起纤纤玉手做羹汤,素面朝天做他的女人。却没发现他的俊俏面容开始一天比一天的阴沉。其实即使发现了,我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个弱女人,一个想得到真心宠爱的弱女人。

直至有一天,他忽然对我温存起来,与我饮酒,并说这许久的日子辛苦了我,并发誓要我过上好日子。我好生欣喜感动,想着爱情原本就是如此了,我真心的付出,一定会得来他的真心对待。却没料,就在我喝了几杯酒晕晕乎乎之间,我看到他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狠狠的刺进我的心。

我看见我的胸膛的血喷了出来,鲜红鲜红,喷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异常狰狞。

“你这个傻女人,终是不会为人,如果你能跟你父亲搞好关系,让他帮我打通门路,你也不会死这么早的。”他狰狞的面孔里狠狠的蹦出这句话。

我猛的明白了,心狠狠的空了起来。



画好了这张美艳的皮,我穿在身上。临水自照,的确是幅俏模样,与我从前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躲在这美人皮之下我满身的蛆虫无人能看见。这个世界是需要戴着面具生存的,不是吗?我得意的笑了。

他娶了新娘子,又升了官。正是飞黄腾达的时候。

他没有愧意,没有悔意。除去我这个痴心却不懂世故的女子,想必于他来说,就如踢开一块绊脚的石。可是,他忘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况且,他欠我的,是一颗心与一条人命呢?

我飘到他新建起的府邸,躲于他的后院竹林之中。

我需要等待机会。一个亲手挖出他心的机会。

天渐渐要暗了,我悄悄溜到他的窗外。

他的新夫人很端庄,虽不甚美却有一种温婉的气质。此刻他们正在谈话。

“夫人,你身怀有孕,要好好歇息。”他扶着他的夫人躺下,表情与语气里温情款款。

可有谁能想到,这么温情的面具掩盖之下,他那狰狞的本性呢?从前,他对我,不也是一样的温情么?

我在窗外看得恨嫉交加,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挖出他的黑心。

可是,不行,如此却也便宜了他。让一个人最痛的方式并非是马上要他死,而是让他亲眼看着失去他所处心积虑得到的东西。

... -->>;他看着他的夫人熟睡后,悄悄离开房间,到了书房。我紧随其后。

他关起了书房的门,呆愣片刻,从一张桌子里拿出一张画。我飘到他身后看了一眼。

一眼,便愣住,那竟然是他从前为我画的像。

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莫非他还有些许怀念从前的时光?我身子一颤,竟然弄出了声响。

“谁?谁在这里?”他惊问一声。

我心念一动。飘于柜后,然后慢慢现出身来。

“老爷,奴婢是新来的,今日夫人要我打扫书房。不料,见老爷进来,奴婢心下慌张,便躲于柜后。”我低着头楚楚可怜的哆嗦着。

他并没有仔细看我,只是眼中有些厌烦,挥了挥手“嗯,你下去吧,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准再来书房。”



我并没有退出去,而是抬起头来,注视他的目光。

他看见我的脸,吃了一惊。

“你是谁?”他似乎吓了一跳。

“奴婢,奴婢叫如画,是夫人新买回来不久的丫鬟。”

“如画,如画,真是好名字。”他并没有怀疑的喃喃自语背转了身,似满怀了心事。

我冷笑一声,从皮内伸出手来,想现在如果挖他的心,也是易如反掌了。

他此时却忽然转过身来“夫人为何买你?难道她看到了我书房的这幅画?”他的语气里竟然有着急促的紧张与关心。

“夫人说,夫人说,她现在身怀有孕,无法服伺老爷,所以买下奴婢,用来用来服伺老爷就寝”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夫人果真如此说的?”他急促的问道。

“嗯。所以夫人安排我到书房里等老爷来。”我娇羞无限的说,将头慢慢偎在他的胸前。“老爷,让我来服伺你吧”我徐徐解动他的衣衫,他那熟识的气息钻入我的鼻孔,我用手轻抚他的胸膛,看着他慢慢入境的样子。生着时跟他有个无数次的肌肤相亲,自然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

很快,他已经控制不住,狠狠的将我压在身下



每晚,我在书房等待着他。

然后在早上的时候离开。

他竟然不曾发觉,他的身上已经中了我的尸毒。他把我当做了新人来宠爱,对自己的夫人虽敬却远之。

我暗自冷笑,继续着我的计划。我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还有他的心和他的所有。

却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他有些异样。

他晚上并没来书房与我相会。

我紧随着他,无意中却发现他的身上多了一个符咒。

莫非,他已经怀疑我了?

只是,那符咒又岂能震得住我?

我冷笑不已。紧随他身后。

他正在与他的夫人说话。

“夫人,明天一早我们得离开这里。”他急急忙忙的对那女子说。

“相公,为何?”那女子吃了一惊,语气却仍然温婉。

“这里有些不干净。”他有些气急败坏。

“相公,你说清楚些,这里怎的不干净了?这里可是父亲大人给我们的府坻啊。”

“总之夫人,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他急促的说。



他不会害她?那他为何又能狠心的害我?我恨了一声。飘到了那女子身后,进入她的身体。

我借着她的身体狠狠的瞪着他。他被我瞪的毛发竖立。

“夫人,你怎么啦?”

“你说,你曾经做了什么?”我冷恻恻的说。

“夫人?你你你是谁?你”他吓了一个跟头。

“哈哈哈,我是谁?王原,王公子,想必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我哈哈大笑,由那女子身内闪出来,化作原来模样,满身突出的骨头与腐烂的脸满身爬走的恶心的蛆虫。那女子刚刚醒来见到我便惊叫一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我阴恻恻的瞪着王原,这个负心人,在我生前曾千万次夸过我的美丽,现在看到我这幅模样,该又有如何的表现?

王原吓得倒在地上,却并没昏倒,只是眼神里满是恐惧与害怕。

我冷冷的看着他。重又化成如画的模样。

“相公,为何如此害怕?嗯?你,从前不是说爱我的么?”我阴阴的说。

“你,你,竟然是柳含烟?”他惊惧的说。

“相公,原来你还能记得我?”我幽幽的说。却不知怎的,听着从他口里叫出我从前的名字,竟然还让我一时迷惑起来,原来,我一直还是爱着他的?爱着这个狠心的人?

“含烟,你死去已经一年,我无时不刻不记得你,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可是,含烟,我当初真的是爱你,我当初真的暗示过你,要你跟你父亲讲和,帮我们的未来着想,可是你,你却一直清高自傲,不以为意,我,我没办法啊,我,我那时欠了一大笔钱,走途无路,后来遇到我的夫人,她帮我还清,并帮我打通门路,做了官,我也是不得已,才”

“这么说来,倒全是我的错了?”我恨恨的说。

清高自傲,是的,我是,所有的名利在我的眼中一文不值。原以为他也会是,却没料,一切都是假像,一个看似清傲恃才的书生,骨子里却是对权势金钱贪婪无比的人。所谓的爱情,终不过是女人用来自欺欺人的画皮而已。



他夫人此时刻醒了过来,又惊叫一声。

匍伏着爬到他的身边,偎在他的身旁,哆嗦着问了一声:“她是谁?”

我伸出手来,一把抓向她的身子,将她高高提起。狠声说道:“他没跟你提起我是谁?也是,在新欢面前,又怎敢提起旧人?我就是他的前夫人,被他亲手杀死的夫人,柳含烟。”

她吓得面无人色,出气不得。只是不停的哆嗦与喘气。

此时的他竟然扑将过来,说道:“放下夫人,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好了,与夫人无关。”

我又嫉又恨,他竟然护着她,他竟然护着她?这个狠心的人,竟然还会护着她?

我一把扔下那女子,伸手向他的心挖去。

“好,我可以饶了她。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长的是什么心吧!”

一颗心落在我的手中,他倒在地上。

他的夫人惊叫一声,又昏死过去。

心,他的心。带些阴暗却跳动厉害非常的心。

终于落在了我的手上。

只是那颗心也是千疮百孔,我看见他的爱被欲望挤压在最小的一个角落。那里面的确隐隐约约也有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

我终究被后人传为厉鬼。一个专挖人心狠毒残忍的厉鬼。

但又有谁知道,世间的因果循环,皆是因为情与欲引起的呢。

这个故事里没有赢家,挖了他的心,终也没有填满我的心,我到如今依然还是顶着画皮生存着,而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

我们都是贪心者。我贪的是情欲,他贪的权势。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世界依旧繁华,所有的悲哀都显得那么的遥远与不着边际。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各自画着自己的皮,在阳光下媚笑,在黑暗中挣扎,扮演着各自喜怒哀乐的角色与故事。而那些贪、痴、嗔、怨也终究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的汹涌而来,也一波一波的颓然退去。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