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会说话的钱

“银子,真会说话吗?”站在前面的男子,冲洛雪隐晃了晃拳头,色厉内荏地说道:“若这银子真不能说话,你以后也不要再说话了……不,应该是说别在这太平新路上混了……”

洛雪隐扯了扯唇,手中的折扇张开,给了男子一个“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走”的眼神,冷冷地说道:“银子会说话,就如我们人要吃饭,有些狗却偏偏喜欢吃屎一样,莫非两位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洛雪隐的话很毒,一上来,就暗喻两人是狗,前面的男子脸色变了一下,忍住没有发作,可是,后面的男子,却按捺不住了。

“你……”他一下子跳了出来,手指差点儿指到洛雪隐鼻尖:“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他的手,却给站在前面的汉子,拉住了。他拉住想冲洛雪隐发火的汉子,在他的耳旁说了句什么,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再打量洛雪隐一番,给了一个“打死我也不信”的眼神,手却放了下来,的也后退了两步……

本来,瘦死的骆驼比马瘦,那汉子自然也也没有将低自己一头,明显营养不良的文弱书生般的洛雪隐放在眼里的。本着他一向“走别人的路,让别人走投无路”的原则,若非在他看来,洛雪隐身上的衣服还值几两银子的话,他早就将这个多管闲事的讨厌公子哥儿,一脚踢到臭水坑里去了。

可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急转而下。他挟着十二分怒意的拳头挥了过去,本以为一下子能将那个不识抬举的卖肉汉打上个半残废。

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而且,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挡,他不但拳头吃痛,还差点儿跌了个狗吃屎……

所以,那汉子望望自己的拳头,再望望依旧悠闲自在地摇着折扇的洛雪隐,硬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不但轻易地挡了自己一拳,全身还丝毫无伤,这文弱男子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而自己的拳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是因为她的手上放了块铁皮?还是他的扇子上有另外的机关呢……

可是,若真能让钱说话,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是,因为忌惮洛雪隐的能力,又或者说没有搞清楚洛雪隐的身份,两人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不过,一旦查到了洛雪隐的底细……嘿嘿,那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心照不宣的两人,先是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吧,若是这银子钱真能说出话来,并告诉你,这银子是不是我们哥俩的,那么,我们就听你的,可是,若你偏私,或者撒谎的话,就别怪我们兄弟不给你面子……”

洛雪隐点头,表示同意了。

她招过青儿,让她将耳朵凑了过来,然后对着她的耳朵,低低地吩咐了几什么。青儿先是疑惑,然后点头,转过身去,到一边准备去了。

秋日的阳光,依然很毒,照得洛雪隐的小脸白里透红,红得粉嫩粉嫩的。她抬起衣袖,轻轻地拭了拭额际,又给了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卖肉夫妇的一个“可以安心”的神色,这才回过头来,冷冷地睨了两兄弟一眼,淡淡地说了句:“钱是谁的,很快就能见分晓。”

十里长街,本来就人流如潮,此时,一看到众人围观,更多的人都围了上来,再听说站在当中的男子可以令银子说话,那些人的眼神,即刻由疑惑十分,变得兴味盎然起来。

莫不是,这又来了个变戏法的?

怀孕的妇人,一脸担忧,她来到洛雪隐的面前,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轻轻地说道:“公子啊,那两兄弟是惹不得的,您还是早一点走吧……最多,我现和我相公说说,将钱给他们就是了……”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可是公子您,真犯不着为了我们,得罪那两个恶人……”

妇人一边说,一边望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相公,又抹了把眼泪,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主持公道的。”洛雪隐望着身怀六甲的女人,再望了一眼趾高气扬的两兄弟一眼:“恶人还得恶人磨,只能说,今天碰到我,实是在怪他们的运气。”

妇人再要说什么,青儿回来了。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盆子,里面,只有半盆的清水。

一盆清水,就能让钱说话么?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再看一眼身高马大的两兄弟,有人认出这是本地的恶霸,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摇头。

要想变戏法,就挑个一般的人来糊弄啊,好死不死的遇到了这“瘟神”两兄弟,剩下来的热闹,可真有的看了……

洛雪隐吩咐青儿,向肉匠要过一串钱,然后对着众人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水盆,跟着,将那串钱提到眼神,自言自语地说道:“钱啊钱,你可一定要说话啊,要不,我今天可就惨了……”

听了洛雪隐的话,两兄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这主儿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主儿,以为只要和钱说话,钱就会和你说话么……

不过,若这钱真能说话,他还叫钱么?

卖肉的两若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就是昨个半夜发了关于大头鬼的春梦……

当然了,认得那兄弟,并且惧怕着他们的围观者更担心的是,若这钱真不能说话,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俊美公子,又要如何收场。

刺眼的阳光,照得洛雪隐眯起了眼,她喃喃了两句之后,忽然将串钱的绳子解开。只听“哗”的一声,两百个大钱,叮叮当当地,全部都落入了水中。

如镜的水面,只有涟漪在晃动,洛雪隐的手中还拿着绑钱的麻绳子,一边悠闲自在地摇着她的扇子,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的动静。

将钱放入水中,这钱,就能说话了么?本来还在嘲笑洛雪隐的围观者们,看到她的神情如此的严肃认真,顿时屏气凝神,想要看看这钱,究竟是如何说话的。

洛雪隐静静地看着,水中浮过的处处涟漪,过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说道:“这钱已经告诉我了,他就是卖肉的两夫妻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而不是你们两兄弟的,所以,撒谎的是你们,这钱,自然不能归你们所有……”

所有人先是一怔,跟着就侧起了耳,然而,流风从身边掠过,头顶艳阳高照,除了远处商贩的叫卖,还有车马遴遴而过的声音之外,这一方天地,了无声息。

而那个少年男子,又是如何听到水盆中的铜钱说话的呢?莫非她有异能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那打人的两兄弟可不干了。他们一听洛雪隐说这铜钱并非属于他们的,一下子跳起身来,手指洛雪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放屁……”

“你一派胡言……”

两兄弟一边叫嚣,一边手捋衣袖,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围住洛雪隐,一个人将她往一边推,另外一个,长手一伸,就想去抢盆子里的钱。

谁知洛雪隐手一伸,一挡,绸缎做的折扇在手心里打了个转,然后就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而她纤长的手指伸出,点在另外一个的肩头,开口:“怎么,说到病,不要命了么……”

洛雪隐的手指和折扇,看起来并无任何力道,可是,那本来气势汹汹的两兄弟却在她若有若无的按、点之下,一左在右在站在洛雪隐的身边,膝盖稍微弯曲着,苦着一张面板脸,望着对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洛雪隐冷冷一笑,手腕一旋,再一伸,小巧的折扇就在手心里转了个圈,点在另外一个男子肩膀上的手指收回,两人只觉得肩膀上的力道一松,猝不及防之下,就倒退了回去,全部跌到地上。

这下,两人才知道今天是王八啃骨头,遇到硬茬子了。可是,两吊钱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劳作,**大于一切。听着人群之中低低的议论,被挡开的两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瘦弱的洛雪隐,牙一咬,心一横。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洛雪隐:“你骗人……”

“你偏私……”

“对啊,钱怎么能说话?”

“是啊,为何这钱说的话,却只有你一个人听到……”

“谁说钱不能说话?”湛蓝的晴空之下,秋水长天一色。一身暗红衣衫的俊秀少年,神态高贵,表情冷淡,而她斜过眼去,望着明显外强中干的恶霸两兄弟,微微和讽刺。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见得多了,可是这般将他们丢进棺材,他们都还不知死活的,可真是少之又少……

洛雪隐手中折扇一挥,吓得两兄弟又倒退两步,她冷笑,将两兄弟上下打量了一番,指着其中的一个说道:

“你是木匠。”

“你是铁匠。”

洛雪隐突兀的话,两兄弟蓦地愣住。

过了半晌,两人讷讷地点头:

“对,我是木匠。”

“不错,我是铁匠。”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可是,这和钱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他们本来就是永安街的两小霸,一个人做木工,强买强卖,而另外一个就是铁匠,仗着自己孔武有力,欺善怕恶,为所欲为。所以,在这方圆三条街,只要一听到他们两兄弟的名字,善良百姓,无不退避三舍。

听了两兄弟的话,四周的人一听,也开始好奇起来。两兄弟在本地,本来就是臭名昭著,要想知道他们做什么,只一问便知,可是,洛雪隐此时点破他们的身份,又和这钱能说话,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大家互望一眼之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啊,是啊,这和钱能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两兄弟是做什么的,和这钱能不能说话,真的有关系么?

当然有。

洛雪隐上前两步,用折扇点住其中一个男子的肩膀,冷笑:“你的衣服和头发里,都沾染着少许的木头的碎屑,而且,你的手,这两个地方有茧,这是你长年用锯和刨所致,……这些,我说的可对么……”

木匠先是翻看自己的手,然后望着洛雪隐,呆呆的忽然说不出话来。

洛雪隐的话,仿佛不求答案,她一转身,又指着另外一个汉子的大手,再重申:“你的骨节粗大,右手比左手粗大,手心有茧,而且,你的身上,有淬炼铁器里留下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你的衣角,也有铁屑,所以我知道,你是铁匠。”

分辨一个人的职业,就要从他身上最明显的特征看起,这点,洛雪隐在前世的时候就学会了,所以,只是一个照面之下,她就道出了两个男子的职业。

至于钱究竟能不能说话嘛……你再看就是了。

“你们看一下。”叶千雪指着依旧清澈见底的水盆,望着里面倒映出来的浮云蓝天,还有沉在水底的二百文钱,说道:“这水里面,全部都是浮油。而且,泡的时间越久,油花就越多。这当然是由长期和油打交道的人,长期抚摸,或者存放过久才能留下的油渍。而你们三人之中,只有卖肉佬长期和油打交道,所以我就断定,这钱是卖肉的……”

洛雪隐此言一出,大家都围近了一些,发现水盆之中,果然如她所说,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这一样,真相就呼之欲出,所以,大家一边指着水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两兄弟一看周围人的表情,感到有些心虚,于是,他们一边后退,一边摆着手,强辞夺理起来:

“不对,不对,这钱是昨晚丢的,他昨晚用沾油的手摸过,也不一定,所以,你说的不算……”

“对,你说的不算……”

“是么……”洛雪隐冷笑着,望着做贼心虚的两兄弟,冷冷一哂,忽然反问了一句:“你偷

了人家的钱,不是快点找个地方收藏起来,而是放在手里左数右数,招摇过市的吗?”

话虽难听,却是实话,话说得木匠和铁匠哑口无言。围观的人,望着正义凛然的洛雪隐,不由地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频频点头。

“这样的结果,你们可服么?”知道两人不服,洛雪隐再问道:“若不服的话,我还可以再做实验给你们看……”

“不服……”

“当然不服……”两兄弟眼看到手的铜钱要飞了天,心一横,指着洛雪隐说道:“你小子是哪里跳出来的,谁晓得你不是专门招摇撞骗来的?”

洛雪隐眼神一凝,两人连忙住了口。知道对于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来说,事实永远胜于雄辩,于是,她伸出手来,对着两兄弟说道:“你们两人的身上,带钱没有?”

“有……”木匠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几文钱来,即将递到洛雪隐手里的时候,忽然又收了回来。眼珠一转,说道:“你不是想要骗我们的钱吧……”

“骗你们的钱?你们俩能值多少钱?”洛雪隐给了两人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然后手一扬,一缩,本来还在木匠手里拿得稳稳的钱,就一下子,到了她的手中,她掂量着手中的几个铜板,冲二人冷冷地说道:“你们给我看清楚了……”

洛雪隐吩咐青儿又找了一个盆子来,放了半盆的水,然后,将木匠的钱,当着所有人的面扔了进去。

过了少顷,水面上,真的浮起了碎碎的木屑沫,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可是,再过了良久,那水面上,还只是有木屑,而没有一点的油渍。

钱上有油,等于钱的主人从事的职业和油有关,那就是说,这钱,怎么说都不会是这木匠兄弟的了……

这下,两兄弟呆住了。

然而,到手的钱怎能再让人拿回去?

两兄弟相对使了个眼色,然后猛地推开青儿,一人抱一只盆子,木匠用只有几文钱的盆子朝着洛雪隐使劲一泼,趁着她躲避的时间,铁匠已经跑出好远。

洛雪隐冷冷哼了一声,身子一闪,再将青儿顺手一捞,左手摸出一锭散碎银子,瞅准目标用力一甩,正好打中铁匠和木匠的关节,只听他“哎哟”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手中的盆子也全部泼在了地上,那些泛着油渍的铜钱,也被人捡起来,还给了卖肉的两夫妻。

一看到两兄弟如此可恶,围观的人一齐涌了上去,合力扭着两兄弟,七手八脚地将他们绑好,然后,直朝府衙去了。

洛雪隐用大家所不知道的新奇方法,就为大家除了一害,所有的人,都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两夫妻看到辛苦积攒的铜钱失而复得,开始感激涕零,他们相扶着来到洛雪隐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口“恩人,恩人”地叫着,一下一下地拜着,表示衷心的感谢。

洛雪隐让青儿扶起他们,说了句“不用”,转身就离开了。

两夫妻千恩万谢地回家,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没有人看到,人群后慢慢地走出两个男子来。

为首的一个,五官俊朗英挺,气质威严沉稳,举手投足之间,威严和肃杀扑面而来。他的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滚边衣袍,领口和袖口都绘着精致的兰纹。

他的身后,则立着一个少年,健康英挺,英气勃勃。两个如此出众的男子,站在葛衣百姓群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分外显眼。

此时,年纪稍大的男子望着洛雪隐的背影,神色淡淡,却若有所思。

“公子,那个年轻的公子,看似年龄不大,却出手不凡……”少年也望着洛雪隐,赞赏的话,不经意地出口。

然而,年纪稍大的男子却摇了摇头,神色间全是令人看不懂的笑意。

“是的公子……”少年虽说疑惑,却依旧讷讷地垂下头去。虽然他是很欣赏那少年,可主子毕竟是他的天啊,若主子说他错了,他即便是对,也是错的……

男子淡淡地转过了头,冷冷地睨了一眼少年:“我说你的错,是因为,那不是公子,而是小姐……应该是某家还未出阁的小姐……”

少年霍地抬起头来,望着渐去渐远的背影,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姐?

何时听说过胜日皇朝的京城里,出现了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小姐……”

“走吧,跟着她,我们一定会有新的惊喜……”男子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迈开脚,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洛雪隐带着青儿左拐右拐,先去看了她前几日买下的铺子,然后又嘱咐小聪要将所有的叫花子朋友全部找来,再看了看装修的进度,然后才带着青儿出了门。

这地方,就是洛雪隐用卖蛇衣的五百两银子换回来的小铺子,然后准备卖一些日杂用品的。她看过了,这胜日皇朝,虽说繁荣,但是手工业及其他,还相当落后。整个街市上,除了一些粗陋的手工制品之外,大多都是自家地里产出来的东西。

所以,她选了这条街最旺的一个铺头,准备拿来作第一个根据地。

而被称做小聪的男孩儿,又叫庄聪。是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然后靠乞讨为生的小乞丐。

那一天,洛雪隐拿了大蟒蛇褪下的蛇衣来卖。正好看到了被一个富家少爷,打得要死的庄聪。

对于这种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洛雪隐本来是想想眼不见为净的。可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了庄聪的眼睛。

她看到,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被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打倒在地,他一边护着心口,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求饶,一边艰难地向前爬着。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那双一直艰难陪着笑的眼睛,竟然冷光四射,几可灼人。

就在那一瞬间,洛雪隐就兴起了将他收为己用的心。后来,她跟着男孩儿回到暂时栖身的破庙,看到那男孩儿抹去了满脸的血,然后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馒头来,笑着递给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正可怜兮兮地啃着手指的小女孩儿。

洛雪隐忽然明白,原来他一直护着心口,是因为那里藏着一个馒头。而他一直求饶,则是因为想早一点将馒头拿回来,给小女孩儿吃……

小女孩儿明明饿得要命,却推让着让男孩儿先吃,然而,男孩儿拍拍小小的胸口,神气十足地说道:“哥哥早就吃过了,月儿吃……”

看到那一幕,洛雪隐向来干涸的眼眶里,有什么滑了下来。

于是,她走出隐身的地方,对小男孩儿伸出手来:“来,带上你的妹妹,我们去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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